水国蒹葭

【EM】恶之花(1)

最可怕的不是恶,而是看到了在恶之中绽放的花朵。

 

费尔曼法官的手记 1

 

终其一生,我审判别人,也为人所审判,我信仰上帝的爱与光明,也不惜代价维护人类法典的公正和权威,我在此记下来一切,是因为我无力找到真相,然而我知道真相必定存在于这里,所以我将所有的一切事无巨细地记录下来,希冀于看到它的人们能够以我们没有的智慧与睿智,找到它,即使有可能所谓的真相无法为我们大部分人所相信,所接受。

 

 

 

我坐在这里,决定将这件事详细地诚恳地记录下来,尽管这件事情在当时广为人知,几乎是整个小镇茶余饭后的话题,镇上的报纸在那段时间开了专栏,每天都有记者堵在我的门口问我审判的进展,甚至有人将这些写成了故事,书里面充斥着黑暗、爱情、性欲、淫乱的幻想和一个女人悲惨的尸体,正是当下人们最喜欢的内容,事件的当事人均对此事都保持了缄默,Saverin先生不久便举家迁往了新加坡,当然Zuckerberg先生也和他一起,尽管Saverin先生的工厂是镇上一半人的经济来源,他待人宽厚,在这里广受爱戴,但是他们依然走得毫无声息,他离开之后,依然时不时会有一些消息灵通的人带来他在新加坡的消息,听说他一直没有再娶,人们都猜测他依然无法走出丧妻的伤痛;几乎没有人再见过Zuckerberg先生,我想他也不愿再见到任何人,我无法忘记最后一次看到他时他的眼神,很安静,离恸哭只有一线之隔;Gretchen检察官在这件事之后很快便被调到了州监察厅,现在是那里最红的女强人,我在州里工作的同僚都对她赞不绝口;律师Sy是我的老相识,他像一只狡猾的老狐狸,正如他在这场官司中表现得一样,他赢了官司,但是从来不以此为荣,没有任何人会以这场官司为荣。

 

然而事情毕竟已经过去十三年,这些名字早已渐渐地从人们的生活中淡去,现在的人们更热衷于谈论小甜甜的前夫还有发型、贾斯丁比伯的丑闻和他们自己的生活。

 

有一天,Sy喝多了,他问我还记不记得Mark,MarkZuckerberg,他眯起他老狐狸一样的眼睛醉醺醺的说着胡话,他说他对不起那个孩子,我们都对不起那个孩子,然后总结性地骂了一句:这操蛋的生活。我那时候惊讶地发现,我竟然清楚地记得一切,每个细节每个人每句话。

 

他问我要不要把这些事情写出来,我说为什么,现在早没有人关心这些了。

 

Sy仰头又喝了一口酒,牛饮如同喝水一般,我心疼地看着酒瓶,那可是我珍藏了三年的尊尼获加英皇威士忌,他闻着味道就打开了我的酒柜,这老狐狸!他说记下来吧,万一等我们都死了,连个相信的人都找不着。

 

我的年纪已经越来越大了,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模糊,我的孩子们都劝我不要再写手记了,自从我的妻子去世后,我感觉到自己的记忆也已经越来越差,我现在坐在书桌前面,清晨的微风带来了刚刚修剪过的草地的清香,我努力地回忆,却已经连早晨喝的咖啡的味道都记不起来了,书桌前的窗户映出了我的脸,头发稀疏灰白,脸上布满了皱纹,我就这样在这张书桌前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老了,而我的幼小的孙子孙女正在窗外和他们的狗一起奔跑嬉戏,时间从不曾怜悯,它一只手施加死亡和衰老,另一只手赐予力量和新生。

 

我写下这些并不是因为悔恨或者其他的什么情绪,对于这件事,我不曾有什么后悔,我披上法官的长袍三十余年,我犯过错误,也有一些人的名字从始至终折磨着我的心灵,让它无法安宁,然而不包括这件事,这件事折磨我的不是因为我的错误,而是因为时过十三年,我依然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我第一次知道那件事是在餐桌旁边的早报上,它整齐地叠在一边,和法式土豆松饼、培根、煎蛋以及一杯麦片粥在一起,是的,我不再喝咖啡了,这种饮品在我工作的三十年里已经严重影响了我的健康,在我退休的前一个夜晚,我的妻子和女儿坐在我的对面,郑重地告诉我咖啡不再是她们的采购项目,烟草同样也收到了同等的待遇,我必须戒掉一切和可卡因有关的东西,这件事情她们以前也在不断地提起,这一次我小小的辩解了一下便无条件地接受了,退休之后,虽然生活一如既往,但是心境却实实在在地发生了变化,我现在发现这实在是一种甜蜜的烦恼,在意识到这些让人无可奈何的改变的时候却又真切地感受到了浓郁的美好的爱意。

 

微笑难以抑制地出现在了我的脸上,然后它带起了我的嘴角将这个微笑越变越大,我坐在餐桌旁,向我的妻子问好,早祷过后,我抖开了报纸,开始了早餐。

 

也许对于很多人,这只不过是早晨的例行公事,然而对于我来说,这一切实在是很神奇,多年来,我很少在家里和她一起用早餐,多半这个时候我已经坐在了工作室里,而我离开的时候,她们可能都还没有醒来。我为了能够保证在接触案件之前的完全的客观性,会克制自己接触任何涉及到案件的媒介,包括报纸、媒介、网络等等,然而退休之后,如同卸下了一套沉重的枷锁一般,在昨天,我睡前特意告诉妻子我想看第二天的报纸,然后她笑了,说如你所愿,亲爱的。

 

报纸上这件事的报导和相应的Saverin夫人的讣告占据了几乎所有的版面,把正在为战争和婚外情辩护的克林顿总统挤到了狭小的中缝。我仔细地读完了报纸上的每一个词,然后我看到他们的照片,Saverin先生和夫人的正是他们的结婚照,他们在芦苇和阳光中亲吻,幸福得仿佛世界上只有两个人,而Mark Zuckerberg的照片似乎是直接从他的学生证上扯下来的一般,他的嘴角紧紧地抿着,目光紧紧地盯着前方,专注地令人不安,我想我的脸色可能一下子变得严肃了起来,因为我的妻子在认真地担忧地看着我,我拍了拍她的手,把报纸递给了她。

 

“哦,天哪,”读完了报纸,她脸上的表情哀伤而震惊,”竟然出了这样的事情,可怜的Eduardo,我记得他才结婚没有多久吧?”

 

我握住她的手,因为伤心,她的手有些微凉:“才三年不到,我们三年前刚刚参加过他的婚礼。”

 

“是啊,我记得那时老Saverin先生刚刚去世,他都没有来得及参加Eduardo的婚礼,如今,Saverin夫人又遭受到这样的不幸,愿上帝接受她纯洁善良的灵魂。”她在胸前画了个十字。

 

饭后,我穿上了黑色的大衣,准备前去参加Saverin夫人的葬礼,我的妻子从楼上走了下来,她穿着一身黑色的凝重的风衣,带着黑色的手套,黑纱遮住了她的面容,即使已经过去了二十五年,她依然如我初见的小姑娘一样动人,她挽着我的胳膊:“我要和你一起去,为逝去的灵魂祈祷,可怜的Eduardo,他一定伤透了心。”

 

那天的天气阴沉沉的,蒙蒙的小雨微微得下起来了,我们站在参加葬礼的人们的最后面,双手合十,看到Eduardo站在神父的身边,他撑着一把黑色的雨伞,亲吻手指上的婚戒,样子虔诚而悲伤。

 

我们为死者献上了花束,洁白的百合花散乱在厚重的棺椁上,微凉的空气中远远传来教堂的钟声,如同叹息,如同询问,如同逝去的美好的灵魂。

 

上车的时候我发现我把手表忘记在了墓地里,那是在我们结婚二十年的时候我的女儿Susan送给我的礼物,为了这件礼物,她整整一个暑假都在麦当劳打工,忍受着她最厌恶的蛋黄酱,我让我的妻子先开车回去,我下车找回手表,然后再走回家里,只有大概两千米不到的距离,我的医生说过,坚持长时间的步行对我的脂肪肝颇有益处。

 

墓地上的人已经散尽,然而空气中那浓重的哀伤的味道似乎还没有散去,它们在空气中弥漫开来,洗涤着每一个经过这里的灵魂,我走过去的时候看到有一个人站在墓碑前面,他的个子很小,没有打伞,穿着和葬礼格格不入的灰色的帽衫,脚下踩着一双人字拖,头发卷曲,松松垮垮地站在那里,他站了很久,直到雨水夹杂着寒气浸湿了他的全身,我看到他在微微地颤抖。我在路边的草丛里找到了手表,正准备离去,然后转身见到了Eduardo,他还穿着葬礼上的衣服,只是松开了衬衫领口的两个扣子,看上去没有那么沉重,他藏身在一颗大树的背后,火光在他的指尖明明灭灭,有烟草的香气传来,他的神色疲惫,看着那个站在墓碑前的少年,目光似乎在流动,粘稠专注地在他的身上。

 

自从婚礼之后这是我第一次见到Eduardo,尽管我和他的父亲一直保持着良好的友谊,他依然英俊挺拔,黑色的三件套总是能被他穿出不一样的性感的味道,然而他却又已经和我想象的不同,他的眼神变得沉静复杂,在那里面,我看到黑色的火焰在静默地炽热地燃烧。

 

那个小个子的身影渐渐地和报纸上的照片融合在了一起,如同被雷劈中了一般我的身体不可抑制地颤抖,我想起来报纸上的话,我怎么会忘记,它们故意用鲜红的血色的巨大的标题写着,仿佛无时无刻不再提醒我们这个世界上充满了伤害、流血、死亡、恐惧和黑暗。它说:

 

检察官怀疑凶手是Saverin夫人的弟弟——Mark Zuckerbe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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